序
“爸回来了。”
我正走在路上,手机叮咚一声,顶部弹出一条消息,又迅速回缩不见。
看到消息后,我心中一惊,心里直嘀咕为什么这次爸连个招呼都没打就从外地突然赶回,生怕家里出了什么事,脚上则一个打弯,走入街边的熟食店,思来想去买了只鸭,爸爱吃烤鸭,这我是记得的。
这时,第二条消息来了:
“上回说的那个剧本我弄完了,什么时候来玩一把?好儿子。”
我定睛一看,发信人原来是阿剑。
阿剑是我大学时的好哥们,算起来,也有段时间没见过了。
我回复:“就现在吧,你在哪?我过去。”
“正好,来我店里,地址在钢铁北路xx号二楼。”
他回得很快,像复制粘贴。
1
我和阿剑虽是同校甚至同系的同学,但我们是通过游戏认识的。
可能在大学时期还玩《暗黑破坏神2》这种上世纪的游戏有点过时,本来只是抱着一点怀旧的情怀,然而上手后却发现游戏的体量远不止回忆中那样简单,再加上刷怪掉宝的上头乐趣,我竟一时沉迷其中,后来干脆连课也不上了。
想要在《暗黑破坏神2》中打造一套成型BD可不容易,有时可能连战几个昼夜仍一无所获,所以我成了暗黑论坛交易帖的常客。有次,我打到一双三抗三速鞋,刚挂上去便有人留言,我私信他价格,那人犹豫一会,回道:“我是学生,能不能便宜点?”
我乐了,差点笑出声来:“我也是学生,不能。”
“你在哪里上学?”
“河北经贸。”
我也不怕告诉他。
“卧槽,我也在河北经贸,要不咱们线下交易?”
(注:暗黑2游戏道具通常以游戏内符文#24伊司特作为货币单位进行交易,几乎不会出现线下交易的情况。)
“行啊,我在11号楼201。”
“我在301。”
“……”
十几秒后,伴随着哐哐的下楼声,我见到了一墙之隔的阿剑本尊。
阿剑的生活与我出奇地一致,中午12点准时起床,然后爆肝《暗黑破坏神2》至深夜,臭味相投的我俩迅速成了最铁的哥们,一晃就到了大四。望着十几科嗷嗷待补的考试,阿剑选择寒窗苦读,终日泡在图书馆,以扎实的基础征服各位阅卷老师,顺利毕业,我考试坐他旁边,亦顺利毕业。
毕业后,阿剑只身南下上海,听说他妈妈托人在那边给他安排了体面工作,我则继续留在本地。也许因为曾经太肝,也许因为时间变少,大四放下《暗黑破坏神2》一年后,再打开游戏竟觉得索然无味。偶尔能看到阿剑战网在线,玩的游戏是《炉石传说》。
2
再见面已是两年后。
阿剑一个电话打来,开口便是:“儿子。”
我说:“有屁快放。”
阿剑说:“我组了个局,很多老同学都要来呢,你一定也得来啊。”没等我回应,他接着说道:“就在万达广场上见面,这周日下午两点,别放鸽子。”
说罢,嘟嘟两声,电话挂断,我方才后知后觉,发出一声哦。
周日,我按时赴约,远远就看到站在广场中心的阿剑,穿得板正,还剪了个稳重老练的三七分。我想起大学时,阿剑爱弹唱,爱民谣,长发及肩,常懒散地坐在草坪上,自顾自地玩木吉他,如今的阿剑像极了当年草坪上那棵老松树,苍劲,且油腻。
他人缘不错,召来十几个大学同学,两年未见,大家都或多或少有了些变化,寒暄一阵后,组织人阿剑发话:“大家都饿了吧,吃饭,先吃饭。”
商场中餐厅繁多,大伙尚在踌躇之刻,阿剑似乎早已内定了目标,他大手一挥,把一行人领进麦当劳,点过餐后,大伙方才发现这是阿剑的一个阴谋,只见他不慌不忙地从包中掏出一个盒子,盒子中装的是一款叫《血染钟楼》的桌游。之所以将聚会地点选在麦当劳,是因为阿剑看上了麦当劳不要钱的长桌,花钱去桌游店未必所有人都乐意,但免费的事人们通常都不反感。
阿剑没有过多地介绍游戏规则,他只是说他玩过几把,蛮好玩的,当成“狼人杀”去玩就行了,《血染钟楼》也是款分为两个阵营,互相去盘对方身份的嘴炮游戏。阿剑请缨做了说书人(注:类似于KP,DM的主持人角色),数了人头,依次发了身份,一张关于角色技能的说明书在众人手中传阅后,游戏正式开始。
“冬日的暮色渐近,太阳被盘陀的天际线所吞噬,橙红的枫叶被黑色斑点逐渐侵蚀,森林无声地期待着雪花将至……”
“众生皆知,今夜将有……黯月初升。”
我们正在进行的这场角色扮演有个极具气氛的背景故事,每个人所扮演的角色亦然,说书人阿剑极力压低嗓音,就连旁边儿童乐园里玩球的小孩都被他吸引过来,探出个小脑袋观望。虽然阿剑很卖力,但游戏过程却不尽人意,多数人没什么游戏经验,关键的讨论环节中,常有人只会一句:我是好人,过。所以投票环节大家依凭的更多是现实中的人际关系,阿剑觉得无趣,扯了个上厕所的谎,把我单独叫了出去。
他很直接地说:“宝子,我给你透点场上的信息。”
我吓一跳:“这是我能知道的吗?”
阿剑说:“当然,《血染钟楼》最大的特色就是可以私聊,透多少信息说书人可以自己把握。你看,小白菜看似撒起谎来支支吾吾,大家都以为她是狼,实际上呢,小白菜是个好身份,真正的狼其实是一直装小透明的那谁,还有那谁和那谁谁,他们的身份其实是……你也是个好身份,接下来一定明白怎么做,你呢,现在就是丢到沙丁鱼群里的鲶鱼,快去搅动他们互相撕起来吧。”
得到了阿剑驰援的场外信息,回到场上的我信心非凡,以不可置疑的态度,即刻推翻了此前众人推导出的身份。本身局中就有不少没有主心骨的跟票人,这下有人跳出来主持大局,一下便主导了投票方向,一个个阿剑口中的恶魔与爪牙被送上绞刑台,同时,也有一个个善良的村民在斗争中牺牲,在把最后一名“恶魔”票出后,小白菜啊呀一声,露出甜甜的酒窝:“我赢了。”
局后复盘亮出身份,我说的全错。
所有人都看向我,我觉得他们的眼神不对,我想骂人。
而后又进行几盘,结果也都大致相当,许多人无法参与到游戏中,在玩手机中浑噩。很快,局散了,老同学们挥手告别,阿剑独自约我留下,他说还想吃顿麦当劳,他就是1+1的狗。
我想和他聊点什么,见他手指不停在手机屏幕上翻飞,便问道:“你在玩什么?”
他随口回答:“暗黑。”
“暗黑?什么暗黑?暗黑不朽?”
“正是。”
我霎时蒙上震惊之色,说:“不是说,极坑?极氪?极劣?”
阿剑正色道:“你这是外人的刻板印象,手游呢,是避不了氪名的,但你看,这和《暗黑破坏神3》的画面表现,手感,都几乎一样。我现在工作那个忙啊,平时哪还有时间开电脑肝暗黑,这手游挺好,随时都能玩一会儿,总比玩山寨垃圾好得多。”
“哦,对,一直忘了问,你现在在哪上班?”
“银行。”
“啊,银行好啊,银行福利挺多的吧,工作又轻松。”
阿剑神色古怪,瞥我一眼,说:“你这是外人的刻板印象,这垃圾银行我是一秒也不想呆了。”
3
看得出来,阿剑确实和银行八字不合,他的朋友圈逐渐只剩下三件事,抱怨工作,辱骂领导和光顾剧本杀店,关于银行工作的负面情绪独占三分之二。至于去剧本杀店,也不是为了看女仆小姐姐,阿剑全身心扑到他钟爱的《血染钟楼》上。
那段时间《血染钟楼》爆火,迅速席卷大大小小的剧本杀店,正遂了阿剑心意。他几乎每个周末都泡在《血染钟楼》的牌桌上,我仿佛看见了当年彻夜彻夜猛刷劳模阿剑布满血丝的双眼。
很快我们又有了见面的机会,十一长假如约而至,阿剑飞机落地后第一件事便是约我喝酒,我俩在一家常去的烧烤店碰头。我见到阿剑,他并未如我想象中那般疲劳憔悴,只是头发梳得更光,显得更加油腻。
不多时,啤酒,烧烤和大蒜送上桌子,阿剑独自倒上一满杯,仰头,一饮而尽。
我说:“没喝过水是吧。”
阿剑叹口气,手中拿过个毛豆,想了想,又满上一杯,仰头,一饮而尽。
他说:“真渴了。”
到这个年纪,话题总不免直往工作上跑,阿剑向我诉苦,银行的工作真的不适合他,他想自己开个桌游店,但又碍于家里人的面子和看法,不敢辞职,一日又一日繁复冗余的重复工作教他恶心,心生异端更让他无心将精力放在工作上,终日浑浑噩噩,如行尸走肉。
我安慰他,至少他的工资高,比我要高得多,不少同学也都直羡慕呢,那谁就常说,他做梦都想做你这份工作。
阿剑说:“我这样痛苦,有什么值得羡慕的。”
接着我们聊到剧本杀店的事,因为《血染钟楼》的风靡,我也了解到了更多关于游戏的设定与规则。提到《血染钟楼》的牌桌,阿剑非但没什么好脸色,还用筷子敲敲桌面,肚子里的牢骚话跟着倾泻而出。
《血染钟楼》刚开始流行时,新鲜感的确吸引了一批新玩家入坑,大家也乐意扮演剧本中的角色。可很快的,咸派玩家(注:Salty player指容易因为输掉游戏而生气的好胜派玩家)夺走了牌桌上的主导权,他们让牌桌上充满了火药味,倾向于选择自己好一手掌控的小型剧本,甚至会阴阳牌局中的新人,本来只是一把供人消遣的游戏,因为某些玩家该死的胜负欲,叫人玩完心里酸溜溜的,不舒服。
阿剑指出,《血染钟楼》相较于同类游戏《狼人杀》、《阿瓦隆》等,最大的优点便是强社交性,每个玩家手中的角色都拥有技能,即便角色死亡,仍然能参与讨论,投票,并且游戏中的逻辑不是绝对的,大家都有可能会获取错误信息,输赢都很正常。
我说:“可一款游戏时间久了,难免会被研究出点公式化玩法。”
阿剑没急着反驳我,他拿出笔记本,熟练地打开一个页面,页面中,旧时代的西方小镇正笼罩在阴云中,一轮圆月高悬于天。这是一个线上游玩《血染钟楼》的民间网页,大量的民间剧本,民间角色横陈在我眼前,三国题材的就有好几个。
“看到了吧,每个剧本都有不同的角色组合,一旦换上一批角色,思路就完全不同了。”阿剑说:“玩这个,还有点跑团的感觉。”